2005年6月15日 星期三

如夢之夢(表演工作坊)



2005年4月24、25日,我作了一個很長的夢。


但就好像大多數作過的夢,在剛醒來的時會,會突然忘記自己的夢中遭遇一樣,在看完如夢之夢的當下,我並沒有太多的想法,甚至可以說,腦中接近空白。只是隱約感覺,心中有些什麼在蠢蠢欲動,卻又不著痕跡,就好像明明覺得身體癢卻搔不到癢處一般。接著幾天,有關如夢的場景不斷的反芻,在腦中浮現,那麼零碎又那麼清晰。不喜歡喝酒我,也無法確定是否這就是所謂的「後勁」,但發酵過後的如夢之夢,確實讓我醺然欲醉。因此我有一股衝動,想把這些感想寫出來,可是又極難下筆,以致於已經間隔了兩個多月,我才能稍微整理我的思緒,寫出一些東西。


帶著朝聖的心情走入國家戲劇院,原本寬廣的座位區,縮水了一半,那獨特的環型舞台就靜靜的座落在前方。要進入傳說中的蓮花池,竟然是要從舞台上走過去。而非另有出口。或許是另有深意,或許只是單純技術上的困難,不過對我來說,踏上舞台的那一刻,我就已經不可避免了參與這個演出、這場夢。在這夢中的故事,故事中的夢,在台下聽故事的人,終究也會成為另一個說故事的人,更多的如夢之夢正在上演。


環形舞台不只對演員,對於觀眾來說也是一個很特別且深刻的體驗。習慣了鏡像舞台的我們,總是在戲外去看戲。坐蓮花池中,赫然發覺必需隨時轉動我們的視線,因為任何一幕可能隨時在前後左右發生,這種三度空間的體驗,使我們真的成了戲演出的一部份。對於其它座位的觀眾而言,我們確實也是鏡像的一部份(聽說湖中那段,蓮花池的觀眾真的變成了游魚)。


我覺得環型舞台另一個成功的地方,在於多人詮釋一角的強度。戲中主要角色都多有兩人以上飾演(伯爵除外),有外在與內心的情感穿雜,有過去與現在的時空交錯。善用對角的效果,俯視或仰望著另一個自己,像是對內心的一種檢視,也是對過去的一種回顧。如果都放在同一個舞台上,我想那種感覺會弱很多吧。


戲開演,所有演員從四個角落魚貫入場,在舞台上做順時鐘繞行,腳步有緩有急、有輕有重。這就好似人生的縮影,有時候,我們會跟人併肩而行;有時候,我們在超越別人,或被別人超越,但終究在這時間和空間中,有屬於自己的位置,那怕是須臾。整場戲都是順時針走向在進行著。賴導的想法是起緣於佛教的信徒門繞著聖地,象徵著層層的生命力,也象徵輪迴。我資質太差,無法感受到太深的佛法,但時間與生命正流逝著的感覺,也夠深刻的了。


演員們終於站到自己的位置,開始一人一句,說故事。莊如夢的故事,是開端,也是結尾。


聽到最後莊如夢進入自己營造的夢境中死去,心中閃過一絲的不安,隱約感覺到劇情對生命的著力。即使對莊如夢來說,是最好的結局,但死亡的氛圍不論如何,總是沉重。


果然,戲的開場,就是一連串的死亡。初到醫院的實習醫生,在讀了六年醫書後,面對病人的死亡卻無能為力時,除了「百無一用是書生」的無力感外,對於以拯救生命為己任的年輕醫師來說,更有驚覺生命是如此脆弱的震撼吧(要是丁醫師或侯醫師覺得有錯,那請容我道個歉,我只是在描述戲中帶給我的觀感囉)。醫學上無法解釋的怪病,迫使醫生採取了偏方,於是「自他交換」(不知道綠色奇蹟的編劇是否也是參考了西藏生死書的這個章節)和「聽他說故事」就這樣串起整個故事的主軸。


『一個人在生命末期的處境是很獨特的,如果能夠讓他有機會說自己的故事,然後你在旁邊安靜的聽,等於是給他機會無形中整理他一生的一切,可能會從中冒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智慧。』醫生辦到了,五號說著他的故事。


牧羊人的故事,似乎就是五號一生的縮影。這樣的故事,中國自古以來都流傳著,「南柯太守夢」、「黃梁一夢」…,過程結局不盡相同,但不變的是,夢終究該醒,也會醒。通常故事說到醒來就會結束,剩下的,留給聽故事的人。


『你這一生中的謎,必需用別的謎來解。就像有的夢要穿過其他的夢才能醒來,你必須一個個走過,才能走出這場連環夢。』於是,跟隨著五號的尋找自我旅程,醫生聽著,我也聽著。


年輕顧香蘭(朱芷瑩飾)的第一次出現,是一個令人屏息的時刻。身著白色旗袍,從舞台的深處走出,即使只是跟著眾人繞場,卻掩飾不了她風華絕代的氣質,「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」。我承認我有一時半刻的分心,眼光只是隨著顧香蘭而飄移。年輕的朱芷瑩也確實沒讓人失望,在下半場的天仙閣中,演活了這位「五陵少年爭纏頭,一曲紅綃不知數」的名妓顧香蘭,從此她也多了一位忠實的粉絲(羞)。


江紅(徐堰玲飾)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女子。那是一種跟顧香蘭完全不同的感覺,「靜女其姝,俟我於城隅。愛而不見,搔首踟躕。」江紅當然不文靜,但他就是這樣可愛的一個女孩,即使沒有美麗的外表,卻依舊讓我悸動。我欣賞她的勇敢與執著,也感受她的悲傷與無奈。孤陋寡聞的我,一直以為操著一口流利京片子的徐堰玲,是大陸演員。直到下半場,徐堰玲再度以十里紅出場,上海口音,不是期盼中的吳儂軟語,卻展現了上海女人聞名已久的強悍,我才深刻感受到她的功力(慶幸姑姑沒來看這場戲,不然她對尚未謀面的小兒子的上海女友,可能會更加憂心吧)。兩位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,如此的鮮活。即使告訴自己,這是同一人所扮演,依舊會不自覺的抽離。


五號與江紅的這段戀情,是我整場戲感覺最輕鬆的時候。那是一種所有人都能會心一笑的甜蜜愛戀,「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」,也只有在經歷過風霜後,才能如此珍惜愛情吧。我沒有太多的想法,只是盡情的接受他們之間的情緒表現。這種愛情終究不會完美,五號還是離開了。『讓一剎那的時間擴大成永恆不散的記憶,還不如滿滿的活在那一剎那之中,就好了。』江紅在給五號的信中這樣寫著,依舊勇敢,勇敢的令人心疼。我在想如果我是五號,或許就會放棄追尋,與江紅度過所剩不多的生命。然後,如夢之夢到這裡就結束了,觀眾不用再趕那麼晚的夜車,我也不用寫這篇長到快不知所云的東西。但是故事還是演下去的,不然就只會變成惡夢一場。


五號終於找到了年老的顧香蘭,時光即將回溯到一九三二年。


盧燕奶奶的聲音有種很奇妙的魔力,或許是滄桑、或許是不堪回首,但總讓人不自覺的就進入時光的漩渦中(雖然吃了一些螺絲,依舊瑕不掩瑜)。『我們賣得那裡是身體?我們賣的是中國男人從古以來都得不到的一種遊戲─叫作愛情』。這句看似驕傲的話,在我聽來有著酸楚。賣掉愛情的同時,也賣掉了自己的尊嚴,封閉自己的內心。尋常人家女子,還可帶著期盼的心情,嫁個好郎君,平凡的過了一生。但這些為了中國男人和文學貢獻良多的妓女,也只能是像小鳥的故事一樣,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籠子。每個男人,都從籠外遠遠的觀望著。


顧香蘭當然是不一樣的,不然這個故事就沒什麼稀奇了。香蘭決定跟著伯爵來到號稱民主自由的發緣地,法國。年輕顧香蘭與中年顧香蘭(丁乃箏飾)在湖邊的交接讓我很深刻,短短幾秒鐘,勾勒出顧香蘭的心境轉換。「橘越淮則枳」,熱愛中國文化的伯爵,所愛的,畢竟是那個傳統中國的香蘭,而不是那早已在自由下喪失自己顧香蘭。於是兩人的離異,是可想而知的,只是想不到,竟是如此戲劇化的分開,然後更加戲劇化的重逢(阿我不就在看戲劇嗎,當然是戲劇化啊,真是不知所云)。


顧香蘭即將死去的那刻,兩位年輕與中年的顧香蘭脫掉旗袍,從兩側往中間老顧香蘭的病床走去,那種景象是很難忘的。彷彿看到了一個人的一生就在面前快速的流動過去,然後赤裸裸的回歸原始。香蘭對著五號的懺悔,也證實了我的疑惑,五號和伯爵間的特殊關係,是前世今生吧。


『一場夢的長度不論是一秒鐘或是一千年,都不能改變他是一場夢的事實。』五號似乎已經對自己即將結束的生命有所頓悟,寫下註解。夢醒了,可能現實與夢境完全相反,也可能是夢是現實的脈絡,總之不會是結束。而死亡亦並非終結,而是延續。延續在自己的輪迴、自己的夢、與他人交織纏綿的夢中。五號也試圖藉由自他交換,帶走醫生的痛苦與傷心,也找到了延續生命的窗口。


戲演完了,落幕了,我們可以走出劇場。但我們的故事還在,或許,我們的夢也還沒醒。


太多想法與感觸,層層交疊,看似清明卻又若隱若現。我只是寫著,盡量把我能抓到的東西拼湊起來。這樣的寫法,很累,很雜亂,沒有重點,但我還是必須宣洩這兩個月所堆積起來的思緒,使自己還有一些喘息的空間。或許在下一個表坊的十週年,如夢之夢可能再次上演時,我能好好的寫一篇感想吧。


**以上純屬個人心得,每人觀戲的角度和想法皆不同,請不要太認真看待**

5 則留言:

  1. .....我還是喜歡球場上的你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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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很難接受是吧...^^

    習慣就好了啦...我認識他很久了..所以我習慣了..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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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請問哪裡可以借得到 如夢之夢的 DVD?

    有發行嗎??

    後悔當時 作下錯誤的決定 = =

    十年 我還要等十年 我不要阿T0T 淚奔~



    拜託 拜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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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To 路人A

    印象中當時是有攝影啦,不過沒聽說要發行DVD耶

    我想這種特殊的舞台,要剪輯出影片來真的也很不容易

    只能希望表坊有機會再加演囉~

    我也好想再感動一次喔,不想等十年啦~~(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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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5. 剛好搜尋到您的網誌,請問今年的演出,您有看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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