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念雨生

要寫雨生，很難。

這不是一篇作文，叫作「我的偶像」或「我崇拜的人」。這樣的題目，我可以舉出多個人選，洋洋灑灑，數十分鐘一篇。但是要寫雨生，我沒辦法做到。

這等於是一種自傳式的回顧。二十六歲寫自傳，有沒有搞錯！因此，寫雨生──即使只是思念之語──真的很難。我寫出的話，可能不及我心中感觸的萬分之一，但我還是必須寫！雨生也曾經引用《北京法源寺中》的這段話：『談到完成自我．．．你康先生也是如此，你畫的龍是變法救中國，你在走這條路，你也準備了許多年，只差最後點睛了。點的好，就是飛龍在天；點不好，就是龍歸大海。不管是那一樣，你都完成了你自己。』雨生在最輝煌燦爛時完成了自我，飛龍在天。而即使是龍歸大海，我也該完成這件早該做的事──思念雨生。



第一次聽到雨生的歌，時間早已不可考。但肯定的是，那高亢嘹亮的嗓音，注定要跟我結下不解之緣。說不解之緣，根本言過其實，更是抬高了自己。那只是我單方面的崇拜而已。只是從此，我就多了一個陪我成長的大哥哥、大朋友，他用高亢歌聲來鼓勵我、用爽朗笑聲來感染我、用優美的文字來薰陶我，直到現在，也直到永遠。

雨生初期的歌，總是充滿著陽光。

《我的未來不是夢》、《和天一樣高》、《跟著我》、《沒有不可能的事》…嘹亮的歌聲，洋溢的熱情，流入了每個人的心坎裡。少年時期，是充滿著夢想與無憂的年代。這些歌曲，就像一個個的窗口，彷彿只要打開它們，未來觸手可及。那時的我，只是不作他想的接受這樣的激勵。

1989年，北京天安門廣場，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息。

年僅十歲的我，還不懂得民主和自由的真正價值，只知道，這些跟萬惡共匪對抗的大哥哥大姐姐們，好勇敢。6月4日凌晨，坦克車開進天安門廣場，民主女神倒塌，哀鴻遍野，我不解，我難過，這就是追尋的代價嗎？《沒有煙抽的日子》，王丹的詞、雨生的曲。小小年紀的我，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奈、什麼叫苦澀，以及淡淡的憂傷之情。

自此之後，我發覺我似乎總可以從雨生的音樂中感受到什麼，而不再只是單純的澎湃。就這樣，雨生的音樂在我心中建立起不可撼動的地位。雨生也確實沒讓我失望過，一直任我予取予求，讓我習慣從他的音樂中，去追尋感動、追尋理想，更甚者，追尋自己。

雨生是一位光芒四射的歌手(雖然這是他最不想當的角色)、一位才華洋溢的創作者、更是一位飽讀詩書的文藝青年。即使雨生的音樂再怎麼精彩，但我對於音樂個感受力，明顯比文字要來得低(但也如此可以看出雨生的高明之處，竟然能讓我這樣的音樂白癡都能感化)。因此，我也深深為他寫的詞所折服。華麗的辭藻下，是關懷、是思念、是珍惜，更是真知灼見。不能說我只是在閱讀文字，而是在吟唱詩詞、在閱讀故事、或是經歷生活體驗。若說雨生開啟了我對文學殿堂的一窺究竟之心，一點也不為過。

1997年秋天，對我而言，是殘酷的季節。

一場深夜的車禍，晴天霹靂。餐廳的午間新聞重複的播報，我卻刻意冷漠，置身事外。因為這只是一場玩笑，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罷了。剛入手的《口是心非》專輯文案中不是還寫著：「這張專輯，當然不會是最後一張…」，是啊，雨生怎麼會騙人呢！其實我很清楚我只是在逃避，只是，生活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。不喜歡戴耳機的我，開始隨時掛在耳上，只為了能從飛碟電台中，聽到任何雨生病情有進展的消息。情況時好時壞，我的情緒也跟著晃盪著。這樣的折磨，就像一種掏空。終於，這一天還是會到來，1997年11月12日 ，上天帶走了一位下凡人間三十一載的音樂天使，也帶走了我心中永遠無法取代的一部份。我異常冷靜，沒有哭，甚至有如釋重負的感覺。我知道勇敢的雨生，已經跟死神搏鬥好久了，是該休息一下了。

緊接而來的，是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。缺了一角的心，怎麼擋得住寒風呢？心中的熱情被澆熄，消磨殆盡。我知道無法填補，只能用沉默試圖封閉這個禁區。除此之外，我並沒有太多改變，照常生活、照常作息，像是沒發生任何事一樣。雨生長眠的所在地「雨生園」離我近在咫尺，我卻從來都沒有去過。是怕觸景傷情呢，還是根本不願接受事實？我也不知道，也許都有吧。

寒冬終究是會過去。冬天的寒冷，是為了要襯托出春天的怡人。偶然的機會，雨生寫的情書中的一段文字映入我的眼廉：『妳那「生來死去都是一個人」的理論，我總是半贊同半懷疑的。肉體上看誠然如此，但我們不能忽視精神力量之浩大。也許雙眼闔上，兩腿伸直的前一刻，妳都惦記著某人，或某人都掛念著妳，那麼妳意識消失之前，畢竟不孤獨；再說與天地草木同化，也不見得身後寂寥了！』。是啊，雨生不都一向是這麼樂觀、這麼爽朗、這麼坦率嗎！那我又在哀傷什麼呢？心的缺口早就補上了啊，因為雨生不是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嗎？我想，我有迎接春天的勇氣了。

雨生走後的這些年，常會陷入一種莫名的氛圍中。因為思念，也因為寶友們不吝於提供各種有關寶哥的資料，讓我更加的認識他。這時的我，不敢說是慘綠少年，但隨著歲月的洗禮，多了成長、多了關懷、多了思想。很多之前無法從雨生的音樂中體會的意境，如今倒多少能有些感觸。夜深人靜之時，聽著雨生的歌，看著雨生的文字，總有一股衝動、一股豪氣，「少年擊劍更吹蕭，不愛財寶愛英豪；少年吟詩更風騷，不愛人間愛唐朝；少年狂狷更急躁，不知跋扈知炫耀。」，使我得已保持自我，使我得已情感豐富，也使我有足夠的勇氣，面對明日。

2005年的今天，當我寫出這些文字的同時，早已不會再時時感到痛楚了。取而代之的是綿遠長流的思念，在我心底的最深處，聚為一泓泉水。你的容顏、你的嗓音、你的笑聲、你的樂觀、你的執著，依舊如此鮮明，依舊指引著我。


給寶哥：

《後知後覺》這首歌，當初不知道你是因何而作，但我終究還是得向你借來一用，短短幾個字，卻比我的千言萬語還要真切，你果然是不會讓我失望的。每當想念你時，我總是不自覺的哼著這首歌：

你披星戴月  你不辭冰雪
你穿過山野  來到我的心田
你像遠在天邊  又似近在眼前
直到充臆心間  我才後知後覺

你給我安慰  我不致頹廢
你寬容慈悲  我能振翅高飛
你卻功成身退  我不及言謝
你不告而別  我才後知後覺

獻給已近不惑之年的寶哥，生日快樂！